淩宇業並不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誦念自己的尊名。

但還是第一次聽得那麽清楚。

那兩扇高高矗立在現實與夢境之間的黑色金屬大門已徹底打開。

周青豫的聲音, 他吐出的每一個音節，淩宇業都能聽得一清二楚。

無法描述大小的黑霧中伸出一條有著紅色光圈的黑色觸手，打開了一個無形的通道。

然後大量的黑霧湧入通道, 抵達了通道的另一端。

感受到通道的開啟, 周青豫飛落到地上，將自己背後一對蝙蝠一樣的惡魔之翼展開覆在了地上, 做出臣服的姿態。

而那尊寄宿在路與體內的神, 徹底吸收了金施晨身上支配序列的神力後, 也飛落到地上, 卻是警惕地握緊了手中的聖劍。

黑霧在兩尊人類形象的神明周圍聚集, 變得越來越濃郁。

仔細看，可以從黑霧中看到無數不同的形象。

有巨大的眼睛, 有蠕動的觸手, 有像心臟一樣跳動的卵。

它們在黑霧中若隱若現, 像是有實體，又像是沒有，像是存在, 又像是不存在。

無法描述, 不可名狀。

當黑霧全部通過通道, 一個人影從黑霧中顯現。

他像是逐漸凝聚成形的，又像是突然出現的。

他從半空出現, 以一個完全不受物理規則束縛的姿態輕盈地落到地上，像是從樹上飄落的一片輕薄的葉片。

他落到周青豫身前，一只手輕輕覆在他伏低的腦袋上，然後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：“我解開你的封印。”

話音剛落, 周青豫就感覺自己的靈魂深處有什麽禁制解開了。

他失去的記憶也好, 力量也好, 都在以一個無法阻擋的速度回歸。

他身後的惡魔之翼逐漸脫落，變成三對黑色的羽翼，籠著一層詭異的紅色血光。

現在的他，才是真正的，六翼的黑天使！

然而另一邊，即便擁有六翼，位階仍然只有真神，並沒有回歸舊日的熾白天使，露出了一切塵埃落定般放棄的眼神。

憑祂現在的力量，絕不可能戰勝蘇醒的舊日，更不用說，其中一尊還是支配者。

“偉大的，舊日的支配者，您在創造這個囚籠之時，是不是便早已安排好了一切？”祂問。

“其實並沒有。”淩宇業擡眸看向熾白天使的所在。

那尊神還頂著路與的樣貌。

這個在無限回廊裏最先找上自己，與自己一起行動的凡人。

雖然重歸神位後，淩宇業人性的那一面有所下降，人類的生與死並不能激起他內心太多的波瀾。

但他身為人類時的記憶依然存在，絕不背叛隊友的許諾也依然存在。

既然是自己制定的“規則”，那麽，自己就要遵守到底。

淩宇業並沒有給予熾白天使太多的解釋，他在給出否定的回答後，緊接著便是一句輕描淡寫的命令：“從路與的身體裏離開。”

熾白天使不甘地看了淩宇業一眼，最終還是照做了。

作為烈陽，祂憎惡混沌，祂終將與混沌拼個你死我活。

但是，作為舊日的神明，祂在想要取代舊日支配者的同時，也發自內心地敬畏著這尊不可名狀的主宰。

所有的神都有三種形態，比如祂的真實形態是一團有著無數羽翼和六只眼睛的神聖生物，基本形態是羽毛。

混沌的真實形態是一團長滿滑膩觸手的黑色不明物質，基本形態是蠕蟲。

可是，誰也不知道，包括所有的神明也不知道，神秘主宰的真實形態是什麽？

或許就是這片遮天蔽日的黑霧本身，又或許是黑霧中這些若隱若現還會動的巨大幻影。

又或許，是祂那無數個固定化身中的一個。

反正沒有人見到過。

就算見到了，也分辨不出來，甚至根本沒有去分辨的理智。

熾白天使還記得祂手中的利劍燃起金色神聖的火焰，焚燒黑霧時的感覺。

沒有任何實感。

自己到底有沒有傷到過神秘主宰？傷到了什麽程度？

熾白天使沒有任何概念。

與其說神秘主宰是因為祂而隕落的，不如說，是神秘主宰自己選擇的隕落。

就為了創造這個神的囚籠？

還是因為什麽別的原因？

熾白天使不知道。

祂只知道，倘若自己不服從神秘主宰的支配，那麽，或許永遠都沒有知道的機會了。

獨屬於熾白天使的金色聖光從路與的身上浮現，逐漸脫離。

兩個已經有融合跡象的靈魂強行分離，在徹底分開的瞬間，從彼此身上各自撕裂下一部分。

淩宇業感知到了，但什麽也沒說。

路與已不再是路與，熾白天使也不再是純粹的熾白天使。

人性與神性的融合，究竟會達到和自己一樣的效果，還是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，誰也不知道。

淩宇業作為神秘的主宰，只能影響世界的走向，影響不了神的走向。

尤其是完全覺醒之後，神格並不比自己低的神。

其實他並不能徹底地摧毀烈陽，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打算，他追求的，一直都是平衡。

只有萬物平衡，世界才能延續。

原本，他也應該這樣對待周青豫的。

他不該解除周青豫身上的封印，他應該將周青豫的神格限制在熾白天使的水平。

烈陽和混沌可以敵對，可以戰鬥，但誰也不能消失。

可是，有了人性，就有了私心。

心裏的天平，再也放不平了。

淩宇業伸手捏起周青豫的下巴，擡起他一直低下的頭顱。

周青豫任由他擺布，擡眸對上他的視線。

眼前的神秘主宰讓他陌生。

眼前的淩宇業也讓他陌生。

祂同時具備著神秘主宰平衡萬物的絕對理性，以及淩宇業平靜外表下強烈的情感。

神的愛很淡，很淺。

祂可以今天為了滿足一個人的願望，賜予他一切，明天就因為他的存在讓世界失去了平衡而親手將他抹殺。

但是，神有愛，這件事本身，就已經足夠動人了。

更動人的是，有的神，在被灌輸人類的知識之前，就已經學會了愛，只是根本沒有意識到那是愛。

“在我還是人類的時候，我一直在逼你用人類的方式愛我，但現在，我是神了，所以，我允許你繼續用神的方式愛我。”淩宇業對周青豫說。

“用神的方式……愛您？”周青豫一副不理解的樣子。

“繼續信仰我，侍奉我，為我死，為我生。”淩宇業並不在乎他是否理解，只是享受著有他陪伴在身邊的感覺。

周青豫用他並不那麽擅長思考的大腦細細品讀了一下這句話，試探道：“您說‘允許’，那麽，如果我更想用人類的方式愛您的話……”

淩宇業臉上的神情有一瞬的凝固。

周青豫的身體一僵，背後的三對羽翼全耷拉了下去。

然而，就在他以為自己的神主大人要發怒把他抽一頓的時候，淩宇業平靜地擡起一只手，按上了周青豫的額頭：“那麽，我賜予你人類的觸感和欲望，從今往後，你自己感受，別再打契約的主意，以及——”

淩宇業頓了一下再繼續：“契約我是不會解除的，就當是你給我的‘定情信物’吧。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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